第二十三章 审判之夜(III):亦非生存的挣扎
微醺的黄昏,苦涩的风。
仿佛悠然的午后在藤萝的摇椅上惬意。
似乎在看着什么,连那些过往都消散在风里了,只留下一阵阵彷徨若异界而来的回响。
“老师……”
“导师……”
“导师!”
施麦尔睁开眼,下意识揉了揉额间压出的红印:“诺尔丝,审判会议进行到哪了?”
诺尔丝双手收腹恭敬道:“现在即将开始A类人员的审判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施麦尔揪着胡须,喃喃道,“那个计划,终于也要收尾了……”
“小龙子……你现在怎样呢?”
诺尔丝没有回答,任凭思念挥发在空气里。
议厅之中,血色的绯红之月在地上投影出圆形的光斑。
“叮当。”是铃铛的阵阵声响。从虚界返回的宋忠抬头望去,一缕红发首先闯入他的眼帘,那是何等英武的存在啊!猩红的制服是她的战袍,鎏金的制剑即是她的戎装。应当是大将吧,站在尸山血海之上,长剑挥下,要逆她之人成这血海中的一瓢,成这尸山中的一尘。又或许是斗场的死士,那无数次死斗所淤出的鲜血甚至浸进了她的眼中,洗出那双璀璨的绯红眼眸,是何等的残酷,又是何等的死斗,才让她成了这般赤红的血色?
绣铁的徽章别在胸前,赤红的长发虚束,发尾是金色的铃铛捆缚。
“前监察委员会会长,二价命运术师,二价灰烬术师,‘红鹰’,安希•佛罗尔,接受审判。”
那红发的少女在绯红之月下轻浅述说着属于过往的名号,仿佛那一切都与她无关。
也许对她来说,再没有什么荣誉是值得她眷念的吧?宋忠如是想着,握紧了手中的事物。
“……安希•佛罗尔,由于你是A类人员。{残月天平}允许你向决议员提出一个问题,你是否使用这项权利?”
上层,玛利亚院长终止了其他人的讨论,持木槌的手微微颤抖,“不要紧张,一定要想好了再说。”
那赤红的少女抬起头,看向那在上层中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青年,自审判会议开始,那位青年便只是退缩到属于辅助科的后排座位,不曾投出任何一张决议票。少女看着她,露出一丝微笑,但那笑意也很快消失了,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沫。
少女修长的四指合拢,贴在胸前的徽章上,声音似清晨荷叶上的清露,若有若无。
“老师,你还记得这件徽章吗?”
清隆广人看向那落樱般的少女,欲言又止。
时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拨转,他再一次看着那摇摇欲坠的人儿,在那个微冷的午后,他失去了最后一位真正的学生。
时隔许久,那少女再一次来到他的面前,不作怅疑,不作懊恼,只是再一次问出了那个令他如鲠在喉的问题。
他到底忘了什么?清隆广人甚至想要打开自己的脑袋仔细看一看,到底是什么被他遗忘在了记忆的书堆底部?
在试图篡改未来的道路上,他已经失去了太多,记忆,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罢了。
可他真的成功了吗?现在,他最后的学生就在这里,即将迎来她生命最后的终末。
“安希……”清隆广人张开枯干的嘴唇,话语同他的双腿一样无力。
“够了。”
她吸一口气,凝视着上层的决议员们。那是苍鹰被猎人所捕时的决意,即使此身辞去,不留半分憾意。
“来吧,开始审判吧。”
……
此刻,距学院五百里,天梯三级营地。
风沙满天,一队新的旅者揭开幕帘,便看到客栈内谈天说地,好不热闹。
“泷尉,我们先行就坐吧,建筑系搭建临时营地还要些时间。”
泷尉点头,带众人找了一个地方坐下。
方才还热闹的客栈,在泷尉一行人坐下后霎时安静下来。
绽放的八角梅,那是此世影响最大组织【学院】的标志。而浴血而放的八角梅,则是学院最强武力的代表——外征组。
曾有人调侃,学院外征组虽然说着强大,但和【界塔】,【圆桌】,【光明会】这些老牌超凡组织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。
一时,流言猖獗,没有人把外征组当一回事。
直到,十年前,光明会唯三的四价术师被长矛顶死在大门前。从此五大超凡组织之名没落,而所有目击现场的人都在疯狂传说着一个消息——
——杀人者,外征组,楚封居!
所以,当这些一身黑衣的旅者们亮出他们身上浴血而放的八角梅后,所有人都无比清楚的知晓:惹不起的人来了。
外征组一行人只是不理,自顾自交谈了起来。
一脸坚毅的男人道:“现在距离【天梯】还有多远?三十公里?”
紫发的小姑娘回答道:“泷尉队长,是三百公里。”
泷尉抓抓头:“对对对,紫依。我都忘了。这些年天梯的污染加快的太厉害了,连这里都只剩下沙土了。”
“泷尉队长,你可别在楚队长面前说这话,他花了半辈子清理天梯,就是为了遏制污染的扩散。”紫依没好气道,“你说是吧,绯语姐?”
被称作绯语的少女用指尖缠绕着黑发,喃喃道:“你们说,楚封居在临行前突然退掉这次远征,他现在在干什么呢?”
“我看不清他的命运了,就像我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命运一样。”
……
什么叫做命运呢?宋忠想到。
有人将命运称为雨林中一只蝴蝶振起的风浪,在远隔万里外的城镇中化作的一场飓风。有人说,那是古老的织机在纺织时留下的残屑,被那地上的蚁群拾取,以为那是自己的命运。有人说,那是唯一造物主留下的预言,不遵守它而行的迷途者将被制裁……
我不知道。
但奉行正义之人被审判,恶人在无数先烈的墓地中安眠,这又是什么命运呢?
“安希•佛罗尔,由我负责你的第一个问题。”决议区中,东方面孔的男性站起,有如古老的黑龙在天际翱翔。
“〈不休龙王〉……楚封居……”人群之中,惶恐的靡音回荡。
在过去的三百年中,古龙一族从未出现,人们都在传颂着那些太古的传奇。其中,犹以黑龙尼德霍格的传说为人称道。
那位黑龙啃噬着养育万物之世界树的母根,精灵们与祂势同水火,巨人们是祂的真正盟友,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们,也终将被这吞噬世界的黑龙所弑,直到世界的终焉,那残暴的黑龙不会停下与神明们的争斗。
而那位黑王在最初孱弱之时,曾被世界树所反噬,不慎失去正数第三颗利齿。这宝贵的战利品被邪神们缴获。取母树的一枝,苍古玄钢的碎片,罪神耶梦加得的部分身躯,投入溶沸之泉中锻造三年,得此圣遗物。
编号O-05-113,其名为〈黑王之牙〉,Rlue类遗物。
因为这件遗物寄寓了黑龙对诸神的怨愤和诅咒,使得非龙族人员企图使用时,将直面那位黑色之王全盛期万分之一的威压,这样简单的条件甚至令诸神退却。在太古之前的悠久岁月,龙族借由这柄利器诛杀了无数叛逆。在古龙们逝去之后,再无人能动用这柄神兵——本该如此。
偃月的弯刀在手中微振,长柄之上世界树的枝芽枯萎,有如死物。持刀者身后太古的凶影咆哮,他的双目之中,金蔷薇般的光华浮现,那是自古而来被人类所恐惧之物的化身,都不过是那赤金竖瞳的一部分。
“那就是,超凡之下第一人,三价战术师,楚封居。”
不知何时,菲利普出现在宋忠身旁。
“人人皆知三价之上便是超凡,于是仰慕那超脱凡人的境界。但我独独觉得,如果是楚封居那样的人,得一个超凡之下第一的名号也不错。”
菲利普如此说道,指向那高台上的身影。
“现在,棋局,终于要结束了。”
“安希•佛罗尔,我且问你。”
偃月弯刀的刀柄飞出,横插入台下的女子身前,刀刃半入地面。
楚封居赤金之瞳紧盯着她,似要透过那娇丽的身影看穿隐藏在其后的怯弱。在那位太古的王面前,所有人都只是娇弱的羔羊。
“何为勇气?”
……风沙不知何处而来。
不过须臾,黄沙便吞噬了议厅的地面,不断扩散,扩散,世界被黄沙所倾覆,什么审判会议,什么绯红之月……一切都……归于黄沙。
不,那并非黄沙,那是石块所垒就的城堡,敌人的战旗迎风招扬,那太古之前的黑龙盘踞在城堡的尖顶上,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予这黄沙中跛行的旅者。祂在沉睡着,但没有人敢惊扰这沉睡的君王,卑微的蝼蚁怎敢与祂所在之处有丝毫的接触?只要祂稍一动作,星体便将偏转,只消他一睁眼,群星便将陨落……祂的沉睡并非需要睡眠,仅仅是担忧无意的动作摧毁这脆弱的世界。
蝼蚁们同样知晓祂的沉睡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,但万一呢?万一他们不慎惊扰了祂。万一祂恰好醒来,又该怎样?
红发的女子想要退缩,却骤然摔倒在地。
脚踝处,苍白的手臂握住了她那娇嫩的肌肤。
……压抑了许久的惊叫在黄沙中卷起些许的风尘。
尊贵的黑色之王微微阖目。对这位太古之前的王者来说,一只蝼蚁的恐惧不值得祂关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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